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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第六章

朱光坐在内殿里,他感到心事重重,游移不决。凌风三个月前按他的密旨被押进京,在应对之时触怒了他,被下到狱中。他且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凌风,预备好生挫磨他一下。这三个月过去了,凌风在狱中连个认错的姿态也没有表示过,看来他是准备死硬到底了。也罢,就让他烂在那里面吧!

现如今最迫切的倒是对景武的处置,景武被押到京也有半月,关在城郊的一座破落的行宫里,由押他来京的徐咸和卫国严密看守。景武自小父母双亡,由他抚养长大,当然他对景武不会没有感情。他也曾前去看过景武,景武右手臂受了伤,躺在床上任人不理,他脸上阴冷的神情叫人害怕。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:“朱光,我但有一口气在,也要报父母之仇。”景武的右臂用白纱裹着,鲜血从纱布的缝隙渗了出来,殷红的血点溅得到处都是。

永远是鲜血,他在战争中起家,杀尽了妨碍他登上皇位的政敌,踏在血泊中一步步走向龙椅,终于站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,他为此牺牲了自己最亲的亲人―儿子和女儿。如今,在他的垂老之年,他的外孙又在他的国土上播撒鲜血,难道这些还不够吗?

那天深夜,他站在施云尸体旁边的时候,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心爱的人和她旁边的男孩―凌风,就躲在后面看着他,看着他指挥手下杀害他的女婿,看见累累的尸体堆在地上,那都是施云反抗时被他杀死的,当时其他在场的人以后也被朱光找借口陆续除去。难道一旦开始流血,就会永远就止不住了吗?他原先是流尽敌人的血,但现在要开始直接让自己的亲人流血了。

凌风三个月前就站在这里对他说:“陛下要做孤家寡人,所以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,可以将亲人弃之如弊履。我不像陛下,没有铁石心肠,对景武的事坐视不理我做不到,陛下要降罪,就请便吧。”

朱光勃然大怒,当场就扇了他两个耳光,他感觉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威严被冒犯,更是凌风对自己无所顾忌的蔑视。

如今细想起来,朱光明白他的用意,最终还是希望自己能放过景武。俗话说:“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”可是,景武的存在就像在自己身边放上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弹,饶过这个已成为自己的江山社稷最大祸患的外孙,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。他思前想后,终于狠下了决心,派近侍给景武送去了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
只有真正做出了决定,他才能前去看凌风,他永远不知道凌风会说出什么话来,这会妨碍他下决心。他对自己说,我这样做是为了社稷安危,除此之外已经真的没有其它选择了。

那个地方寒冷刺骨,朱光虽然身穿重裘还是感觉有寒意,他命人打开牢门,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,一动不动地坐在草榻上。凌风被带进京来时,身上还是秋衣,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,这个地方更是阴气逼人。狱中送棉被火炉给他,被他泼上水退了回来,凌风说:“我曾执掌过司宪之权,不敢要求优待以乱狱政。”狱官上报朱光,他知道凌风是做给自己看的,遂一挥手说,“让他去,这个天气冻不死他。”

如今再见到他,却恍如隔世一般,凌风站起来,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突然,他跪下来,抱着朱光的大腿恳求说:“陛下,我求求您,您饶过景武吧!”

朱光做了个动作猛地把他甩开,凌风跌坐在地上。朱光冷冷的说:“我已传旨让景武自裁,你不要再费口舌了。”

他扶墙站了起来,刹那间,他的目光显得生疏冰冷。凌风沉默了片刻,忽然冲口说:“陛下,我忍心欺瞒您,是贪生畏死,欲求自保而已。也是因缘,我前胸的伤口掩盖了真情,凌风实是施云之子,和景武是两兄弟,您对我有杀父之仇。我听您的话去西北,也是要联络景武,伺机在西北起事以动摇您的江山。您对我有养育之恩,但凌风此身难以两全,现在您要杀景武,就请先杀了我吧。”

他解开上衣,露出伤痕累累的前胸,朱光掣出宝剑,直抵在他的心口上,低声说:“你真的不怕我杀你?”

他面上惨笑说:“富贵荣华,恍如幻梦一场,我无所惜,只求能换去景武的性命,他毕竟是您的外孙啊!”

他的话如利刃一样,刀刀割在朱光心上,他看着凌风的面容,那个神情,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,触痛了他久已埋藏在心底的遥远的记忆。

他抛下宝剑,长叹道:“你真的要把我的心给剜出来吗?”

凌风眼中迸出泪水,他复又跪下来抱住朱光,说:“陛下,您放过景武,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,我此生不会再向您要求其他恩典。您看在我早逝的母亲面上,看在他早逝的父母面上,看在您养育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!”

他把佩剑递给凌风,说:“看景武的运气罢,他在城西的行宫里,你若赶得及,就留下他这条性命。”凌风蓦地站起来,拿起宝剑就向外跑,到了外头,他要过侍卫的马,一骑飞驰向西跑去。

朱光回宫,有个宫女迎上来说:“凌夫人带小辰进宫来了,在明辉夫人那里,夫人问陛下要不要过去瞧瞧他。”

朱光刚才被凌风一闹,现在真的感觉心力交瘁,他点点头说:“你扶我过去吧。”

明辉夫人的院中新摆了一匹精致的木马,朱光没进宫门就听到稚嫩的童音:“哒哒哒,骑大马,哒哒哒,骑大马。”夹杂着木马轱辘轱辘的摇动的声音,语音虽不连贯,但咬字还算清楚,还有几个女人的叽叽喳喳的笑声。

这时侍从打开宫门,让朱光进来,有人说,“王上来了。”明辉忙迎上去说:“陛下,你怎么才来,小辰进门就急着叫‘爷爷’‘爷爷’呢。”他分明不信,却也笑着说:“是吗?”这时候小辰由母亲扶下了木马,左手拿着小旗帜,右手拿着玉刻的小小长刀,朝着他奔了过来,嘴里叫着:“爷爷,抱…”

朱光意欲不抱他,孩子撅起了嘴,眼角向下扫去,那样子好不可怜,朱光不由得有些心酸,遂把他抱了起来,爷俩的面孔紧贴在一起。明辉在旁边笑着说:“陛下,我怎么觉着,小辰的长相神态和您那么像呢?”

他不知怎么感觉心里又酸又苦,不知什么滋味,遂把脸一板说:“你不要瞎说,此事不是说来耍的!”他放下小辰,来至房中端坐在宝座上,明辉为他脱下厚重的裘衣,解下腰带,随手将腰带递给站在一旁的小辰,“小辰,给陛下拿着。”孩子奋力托着沉重的腰带,仰起头来看着朱光,神态非常惹人怜爱。

明辉留神看着朱光的面色,说:“现在孩子隔几天进宫和陛下相处,较之他父亲几个月不见,我看他和陛下要更亲热。”

朱光看着孩子说:“凌风就在京城,他过些时候就会进宫来了。”

两个女人都是一楞,凌风的妻子琼英说:“什么,他就在京城,为什么不来见我们娘儿俩?”

朱光冷笑说:“我就不信你们真的不知道,你们辛辛苦苦为他向我讨好,也抵不了他自己的那些忤逆的话。”

琼英跪下来对朱光说:“您一直说他不懂事,您就把他当做不懂深浅的大孩子饶过他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