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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

第三十一章

程卓被他一说,反而镇静下来,他想,死猪不怕开水烫,他总不能杀了我吧。他抬头说:“凌大人,我当时酒喝多了,胡乱写了两句,实在没有什么恶意。现在我晓得你不喜欢看这些话了,大人不计小人过,你就原谅我吧。”凌风说:“谁说我不喜欢听奉承话来,只是你结尾写得太夸张了点。再说你字体也太潦草,要好好练一下。这样吧,现成的稿子,你去写它三十遍,字体工整些。”

程卓暗暗叫苦,五千字的文章,写三十遍就要十五万字,这人可真厉害。凌风叫从人,“你们给这位程先生安排一间房间,给他纸笔墨砚只之类以及其他用度,不要怠慢了他。”

程卓一走,凌风又坐下来办公,临近年末,各种朝会仪式特别多,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。他每年应付下来,已经有些厌烦了,可是又能如何,他就是做这个的。中夜,放在书案右面的文卷移到了左面,他伸了个懒腰,终于完了。

他披上斗篷,来到外面,游廊之外山石嶙峋,一泓池水清清澹澹,天上的残月倒映在水里,远处树木叶子都落了,只有枝干斜插向空中。几盏残灯还在闪烁。

他心绪不宁,不想入睡,就叫人把郁李和樱桃请来。两个人清雅装扮,侍女捧着乐器过来。凌风说:“我心中烦闷,想听二位姑娘雅奏,劳烦你们了。”郁李和樱桃说,“大人真客气,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子。”凌风说:“你们奏一曲琵琶曲《十面埋伏》吧。

郁李拨动琵琶,乐声铿然作响,先是一声接着一声,如金石之音,接着舒缓了些,像轻风拂过,其中,间或高起;后来乐声连绵不断,逐渐紧张,高低起伏,直至高潮声起,密密匝匝使人透不过气来,最后戛然而止。

凌风神情恍惚,他像是来到了二十二年前施云被杀的现场,在密林深处的空地上,身体靠在一棵树上,面对着一百多名手持刀剑的士兵,面前被他杀死的士兵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丘。噢,不是他,是施云,提着宝剑,剑上已有了几个缺口,他身上也有十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,都流着血,他感觉有些支持不住了。朱光远远地站在高处,看着这里,他愤怒地叫着朱光,“朱光,你过来,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呢!你这胆小鬼!”

朱光不理他,转过头去一挥手,一阵箭雨迎面射来,他用剑去挡,但手腕已经虚弱无力,十几支利箭插向他的胸口。他集中最后的力气,将手中的宝剑向朱光的方向掷去,接着就向前仆倒在地。人们一拥而上,他清楚的听见刀剑砍在他背上的声音、骨头断裂的声音、士兵的说话声。

他仿佛升到了天上,俯瞰着这片空地,朱光喝止士兵住手,这时他的身体已经被砍得不像样子,朱光命人将他的身体翻过来,这时他看见了自己的脸,脸上没有什么伤痕,双目微闭,牙关紧咬,整个脸紧绷着,看上去十分吓人。冷月残照,夜风凛凛,感觉很是凄凉,人们围着他的尸体鸦雀无声。他听见朱光喃喃地说:“施云,我也不想杀你,但你在我身边,总是一块心病。你放心走吧,我会照顾好光仪和她的孩子的。”他叫道:“这个卑鄙的小人,我就是死了也要报复他到底!”

凌风猛然惊醒过来,他浑身是汗,他看见郁李和樱桃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。郁李说:“大人,你怎么啦,你刚才的样子把我们吓坏了。”凌风定了定神,说:“日间公务太多,我大概是过于紧张了。时候不早,你们回去睡吧。”

凌风很疲倦,他坐在后堂,朦胧睡去。他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,相貌英俊,和景武有些相像,但右眼瞎了,就是他四岁时所见的那个人。两人相对,他听见对方说:“你既然知道我被杀的真相,为什么不告诉景武?”他说:“旧事重提,有什么好处?景武现在已经结婚了,他以后会有儿子,时间一长,谁也不会再记起你,如果景武现在知道真相,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施云说:“儿子为父母报仇,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这是他的责任。”

他说:“你一生戎马生涯,杀死了多少敌人,他们的儿孙就不该找你报仇吗?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?”施云说:“那不一样,我是在公开的战场上杀死敌人,而朱光是在暗地里卑鄙地暗杀我的。他丧尽天良,杀死女婿,害死女儿,你说他还是不是个人?”

他说:“王上现在肯定后悔了,他待景武不是很好吗?你还想如何?”施云说:“我所受的苦,我会向他讨回来,他会自食其果的。你看着吧。”他惊恐地问:“你到底在哪里?你要想做什么?”施云说:“我是你心头的一根刺,你什么时候心口发痛,那就是我。”他慢慢隐去。

凌风醒来,感觉身上冰凉,心脏怦怦直跳。夜静更深,寒风凛冽,北风打着旋吹过树梢,发出“呼呼”的声音,外面有侍卫走动的脚步声。他感觉恐惧,要叫个侍卫进来陪他,想想又算了。

凌风匆匆梳洗,进卧室上了床,朦胧睡去。

第二天,他将国子监太学生上交的文卷里选了二十份,叫这二十个监生在他府上又做了一篇不长的文章,从中选出九个人,分别是云霁、马隆、李晟、杨侃、柴谭、许逵、何弘。九人出身都很一般,凌风召集他们,让他们和老成的官员好好学习。何弘问凌风:“凌大人,我有个室友程卓被您叫进府中,他现在还在这边吗?”

凌风一笑,“你要去看看他吗?”他带何弘来到东院的一间厢房,只见程卓正在那里埋头苦干,他面前堆着一叠叠白纸,旁边的大竹筒里插着几卷已经抄好的文章。一支写坏的小楷扔在纸篓里,墨锭已磨去了不少。凌风展开一个纸卷,满意的点点头说:“写的不错,你辛苦了就休息片刻吧,要劳逸结合嘛。”

程卓感觉手都抬不起来了,何弘看他眼睛里都是血丝,问道:“凌大人叫你抄什么呀?”他拿起文章想看,程卓一把把它抢过来,说:“你别看,我抄着都觉着脸红呢。”何弘说:“这就是你所谓夸凌大人的文章,看来确实打动他了,你看他不是叫你留下来了?”

程卓说:“是呀,他爱极了我的文章,特地叫我帮他抄三十份,大概是要送人吧?”何弘说:“什么,三十份这么多?”程卓说:“他可真刻薄,我看跟着他没好果子吃。”凌风从外面走进来,他说:“你说什么?”程卓脸色一变,立刻乖乖地坐下去抄写。凌风说:“何弘,我带你们四处看看,见见同事。”

两天之后,程卓把抄好的文章交给凌风,凌风打开看过,叫从人端来火盆,逐一将它们烧毁了。他看着程卓问:“还有没有遗漏的底稿?”程卓说没有了。凌风沉着脸说:“你可要确定,真有这样的文章流出去了,我拿你是问,别以为我是开玩笑。”他放缓了语气说:“李贺有诗云:‘寻章摘句老雕虫,晓月当帘挂玉弓。不见年年辽海上,文章何处哭秋风。’我们年纪还轻,不要在这种表面文章上下功夫,要多学点经世济民的大学问。你也写累了,就下去休息吧,待会到管事那里去领两套衣袍和暂支的薪水,明天就把行李搬过来。”

正月初一是元旦的朝贺大典,正月初十凌风和琼英成婚了。在前一天朱光把陶朱和琼英召到后殿,指着站在一边,沉默不语的凌风对陶朱说:“这孩子少年孤苦,我一直想让他早些成亲,没想到拖到现在。他为人不错,把女儿嫁给他,你应该能放心的。我也会好好照顾他,不令他再有什么意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