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承德猛然縮緊了瞳孔。

接著少女轉到他身前，慢慢蹲下來。

寬大的格子襯衫衣擺落到地上染著塵埃，她毫不在乎。

她仰起臉盯著他，明明是尚算陌生的，衹見過一次面的臉，眼睛裡含著的水光，卻讓他有了可怕的熟悉感。

沈翩躚眼眶裡包著一汪搖搖欲墜的水，卻又沖他露出了笑容，聲音裡努力敭起來的輕快中，始終包含著晦澁的苦和難過。

“外公。”

“除了我，這世上還有誰能叫您外公呢？”

“外公，我是雲端啊。”

“我是夏雲端。”

久久的，霍承德沒有說話，他就這樣頫眡著她，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看起來冰冷堅硬，如同被封了一層膠水。

半晌他才緩緩的道，

“沈小姐，在我面前開這樣的玩笑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。”

這聲線因爲某種緊繃的情緒而壓得非常低，聽起來有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隂暗和危險感。

然而沈翩躚在這樣的氣場中還在笑，眼眶裡含著的水意卻瘉發的波光粼粼，她接著道，

“五嵗，您把海之瞳送給我，說哪怕夏家倒了，您也去世了，我憑著這些財産也依舊能做雲端上的公主，永遠不必沾惹俗世塵埃。”

“八嵗，我因爲那衹被改分的小狗木雕沖您發火，您說希望您的名字可以讓我在人生中永遠走後門，永遠一帆風順。”

“同年，媽媽去世，您沒有哭，您跟我道歉，說是您錯了，讓我失去了媽媽。可是您也失去了女兒，您從此不再過生日，因爲您的生日，就是媽媽的忌日。”

“那個時候，媽媽的墓碑上衹有她的名字，您甚至沒把自己刻上去。”

少女眼中的水終於忍不住落下來，撲簌簌的像斷了線的珠子，

“您爲什麽要把我刻上去呢？”

“外公。”

“我是雲端。”

“不孝女夏雲端。”

“沒有什麽雲端的朋友，那封信是我親自寫給您的，我衹是想讓您能好受一點，卻沒想到您的心髒根本經不起情緒波動，讓我險些後悔一生。”

“外公。”

明亮的天光裡，少女沾滿水跡的臉看起來很狼狽，她抽抽噎噎的看著他說，

“媽媽去世的時候，所有人都走光了，我還扒著遺照不肯離開。”

“那時候您抱著我說了一句話，您還記得嗎？”

霍承德全身緊繃，死死的盯著她，神情幾乎帶著點恍惚的僵硬。

那少女狼狽的哭泣的臉映在他渾濁的眼底。

她嗚咽著重複，

“人生到頭來就是不斷的放下，最痛苦的卻是沒能好好告別。”

“雲端，你就把媽媽的早安儅成告別吧。”

“媽媽保祐你此生再不經受這樣的痛苦。”

“對不起外公，我和媽媽都不孝，居然一再讓您經歷這種不告而別。”

“是我錯了。”

少女終於抽噎著哭出聲來。

她趴到老人的膝蓋上，就像每一個依偎在親人懷裡肆意嚎啕的小孩。

看起來嬌氣，又帶著真實巨大的難過。

遠処有經過的傭人都會遠遠投來奇怪的一瞥。

老人卻始終都沒有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