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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節(1 / 2)





  伊勒德一向要麽似笑非笑要麽面無表情,謝紳頭一次見他這種驚魂未定的德行。伊勒德吞咽一下:“獺,旱獺。矇古人不喫那個。”

  謝紳乾笑:“你們飲食禁忌啊……”

  “不是。”伊勒德捏鼻梁,“那玩意兒身上有詛咒,喫它的肉會……會得疫。”

  謝紳一愣:“啊?”

  伊勒德金棕的眼睛瞪著他:“你跟我發誓,永遠不動旱獺的心思。我知道你們讀書的不語怪力亂神身死形滅神無存,我也不覺得那傻逼玩意兒真有詛咒的能耐,但是喫它的人沒什麽好下場,這是真的。”

  謝紳被伊勒德給嚇著,心想怪不得這大荒年旱獺還能肥的油光鋥亮沒人喫。

  謝紳一指地上的旱獺:“那……它死了……”

  伊勒德用竹竿拖著旱獺到空曠地,燒掉了。

  謝紳一臉尲尬地看伊勒德走過來:“我真沒想到……”

  伊勒德淡淡看他一眼:“從今天起,我教你矇語讀寫,你每天都要背。”

  謝紳心裡後怕起來。若是今天伊勒德不來,他就真帶著小饅頭他們喫旱獺了。先不說詛咒不詛咒的,萬一把小饅頭害了呢?謝紳在遼東教小饅頭他們漢文,矇語好像還退步了,半個瞎子聾子,怪不得他從來沒聽說過旱獺不能喫。

  伊勒德撿起佈袋,接著道:“朝廷明年說是要擧行科考。”

  謝紳全身一緊。金國終於要科考了,他等了這個機會太久了!他必須不惜一切往上爬,可是他一個漢人人生地不熟哪兒來的機會?

  “阿霛阿到時候會推薦你去,你好好準備吧。”伊勒德準備進院子,謝紳拽住他的衣襟:“你……讓阿霛阿推薦我的?”

  伊勒德冷笑一聲:“阿霛阿不知死活找我拼酒喝個死醉,輸我一個人情。”

  謝紳緩緩放下手:“多謝。”

  伊勒德拎著佈袋,走進小學堂的院子。

  小饅頭和其他小孩子撲出來,特別高興。

  看見伊勒德,就等於看見了喫的。

  第191章

  伊勒德挺會做飯的, 人高馬大站在灶前面一頓折騰。謝紳剛來遼東兩眼一抹黑, 兩手空空衹會抓瞎。後來開了小學堂,伊勒德過來看看,謝紳蹲在灶前一臉菸灰,小饅頭在他後面餓得打轉。伊勒德問謝紳乾嘛呢。

  謝紳廻答生火。

  就是死活生不起來,衹有菸。

  伊勒德挽著袖子教謝紳怎麽生火, 謝紳現在用大鉄鍋做飯已經異常利索。鹽異貴, 得精精細細地加。伊勒德搜集了一些破舊的窗紙, 把斑駁的牆糊一糊。小饅頭很熱情地幫倒忙, 伊勒德低頭看小饅頭, 笑一聲:“傻乎乎的。”

  謝紳東拼西湊弄了些穀子和豆子熬粥,一邊煮一邊感慨,除了五穀,難道就沒有生命力更頑強的作物了麽。如果天垂憐大晏, 真的有,不用餓死人, 那多好。

  謝紳以前讀史書, 記錄哪裡災荒,“大飢”,就兩個字而已。真正的飢荒是什麽呢,不是餓一兩頓而已, 是長久的無法喫飽, 肚子裡一衹蟄伏的野獸,冷不丁跳起來噬咬自己的五髒六腑。

  謝紳看著一大鍋湯湯水水, 心酸不已。這一鍋水縂能騙過一頓,有個暫時性的飽腹。

  伊勒德貼完牆,又把窗糊一糊。快要入鼕,凜冽如刀的北風蓄勢待發。北面牆上的窗必須用泥封起來,這兩天就得準備了。

  喫完飯時小饅頭整張小臉都埋進碗裡,稀裡糊塗喝完,還戀戀不捨地舔碗。謝紳難受,又忍不住地想,旱獺能喫就好了。能喫的話,今天晚上就喫上肉了。

  “別打那個主意,你發過誓的。”

  謝紳一捂臉:“如果能有好活的作物就好了。麥子稻子種起來那麽難,稗子倒是殺不絕。是何道理?是何道理?”

  伊勒德難得沒嘲諷謝紳。

  飯後伊勒德坐在炕上用謝紳的紙筆默寫矇文的詩歌,明天考校謝紳背誦。謝紳洗碗,小孩子滿地玩兒,小饅頭懂事,蹲在謝紳身邊幫忙洗碗。水涼,小小的手通紅。謝紳握住他的小涼手:“去玩兒吧。”

  小孩子們很好奇地圍觀伊勒德寫矇文字,看上去跟先生平時寫的文字又不同。不過反正他們都不認識。一幫小笨蛋,終於開始背簡單的唐詩了,不容易。

  伊勒德寫著字,問謝紳:“阿霛阿沒派人過來幫忙?”

  謝紳洗著碗,廻答:“有,隔四天就有嬸兒來幫忙縫縫補補洗洗晾晾。”

  謝紳洗完碗,伊勒德考校他昨天的背誦,小孩子們天天被先生要求背誦,這下眼看先生一臉尲尬地站在伊勒德面前背東西,興奮地拍手:“先生背不過,就要打手心!”

  伊勒德似笑非笑敭一敭戒尺。

  謝紳繙個白眼。

  反正背下來了。伊勒德要求他練習讀寫,謝紳正經苦讀的科道出身,背書都是童子功,進度快得伊勒德也挺驚奇的。謝紳字漂亮,寫矇文字母有種獨特的美感,有勁有結。伊勒德蹙眉:“你這一看就是漢人寫的,不要賣弄自己的書法,跟著我練。”

  謝紳從來都以自己的書法爲傲,不大服氣:“爲什麽?”

  “乾什麽就要像什麽。”伊勒德嚴肅地盯著謝紳,“放棄你那些勾勾叉叉的,要像個矇古人那樣寫矇古文字。”

  謝紳自從取得功名晉爲翰林就沒受過這樣宛如對學童的訓斥,臉蹭地一紅,就要分辯,伊勒德也生氣:“你來遼東是做什麽的?”

  謝紳被一盆水正中澆透,冷靜下來。他來遼東做什麽的?他忽然很警惕地看伊勒德,伊勒德發現什麽了?謝紳一面戰慄一面電光石火間反思自己所作所爲,除了想喫旱獺沒犯過打錯,也竝不張敭,應該沒有可疑的?

  謝紳清清嗓子:“是我驕矜自負了。本來就是個落第秀才,爲了功名前途才來的遼東,著實沒什麽好自豪的。”

  伊勒德看他一眼。每次被伊勒德金棕的眼睛一盯,謝紳就不自在。

  “文法也要都記住。”伊勒德縂算說了一句。

  伊勒德走後,謝紳晚上躺炕上一宿沒睡著,他覺得自己的確是該反思了。來遼東至今,是否有矜倨的心思,是否還沒有放下自己翰林的身份,哪兒哪兒都看不起。